伟大喜剧的内核都是悲( bēi)剧

继《龙猫》《千与千寻》《海上钢( gāng)琴师》后,《美丽人生》4K修复版( bǎn)也在中国上映了。

2001年2月,《美( měi)丽人生》曾在中国上映,但( dàn)是规模很小。

这次则是大( dà)规模上映,而且还是4K修复( fù)版。

上小学的时候,学校放( fàng)了这部电影,当时以为这( zhè)只是一部喜剧片。

长大以( yǐ)后才明白,这部电影和其( qí)它伟大喜剧一样,内核其( qí)实是悲剧。

前半部分和后( hòu)半部分仿佛是两部不同( tóng)的电影,前面有多么欢乐( lè),后面就有多么惨烈。

相信( xìn)大家都记得圭多追多拉( lā)的片段。

多拉说,要找到适( shì)合的钥匙就能打开她的( de)内心。

于是圭多对着天空( kōng)大喊“玛丽,钥匙”,钥匙就从( cóng)天上掉了下来。

随后圭多( duō)又对着天空喊道:玛丽,派( pài)人来通知什么时候吃蛋( dàn)糕。

于是医生就走过来说( shuō):7秒钟。

多拉也效仿圭多,请( qǐng)玛丽派人送顶干帽给他( tā),果然也“应验”了。

还有在剧( jù)院里,圭多一直盯着多拉( lā)看。

邻座的人表示不解,于( yú)是圭多机智地说:我只有( yǒu)左边的耳朵能听见。

这些( xiē)桥段都能说明圭多很聪( cōng)明。

他能追到多拉不仅是( shì)因为他聪明,更重要的是( shì)他把多拉视为自己的公( gōng)主。

他不仅是这么说的,而( ér)且也是这么做的。

他在蛋( dàn)糕上写下“早安,公主”,骑马( mǎ)带走多拉,给多拉铺地毯( tǎn),在集中营用广播和她说( shuō)话,放歌给她听……这些行为( wèi)都很浪漫。

让人感触最深( shēn)的是圭多去找多拉,结果( guǒ)被发现了,然后被枪毙了( le)。

更残酷的是第二天战争( zhēng)就结束了。

很多人都在问( wèn):如果圭多没有去找多拉( lā),第二天他们是不是能全( quán)家团聚?圭多的死是不是( shì)没有意义?

正常人的思维( wéi)是保证自己的安全,正常( cháng)人不会像圭多那样冒着( zhe)被枪毙的风险去找妻子( zi),不会大费周章为儿子编( biān)织一个善意的谎言,也不( bù)会像多拉那样明明不是( shì)犹太人还主动要被关进( jìn)集中营……

正是因为正常人( rén)不会做这种事,所以圭多( duō)、多拉的行为更让人感动( dòng),因为他们做了人们没有( yǒu)勇气去做的事。

多拉愿意( yì)以进入集中营的方式和( hé)家人在一起,圭多愿意冒( mào)着生命危险用广播说“早( zǎo)安,公主”,还放歌给她听,更( gèng)能说明他们感情真挚。

尽( jǐn)管处境很危险,圭多也没( méi)有放弃对妻子和儿子的( de)爱,这种爱给予了妻子和( hé)儿子活下去的希望,也成( chéng)了他自己的弱点,最终导( dǎo)致他被枪毙。

如果圭多只( zhǐ)顾自己,他这么聪明肯定( dìng)能活到最后。

但是他不想( xiǎng)一个人苟活。

他对自己的( de)做法并不后悔,如果再给( gěi)他一次机会他也会做出( chū)相同的选择,因为他把妻( qī)子和儿子的生命看得比( bǐ)自己更重要。

很多人表示( shì)不解,一部描写战争、集中( zhōng)营的电影,为什么要加入( rù)那么多喜剧元素?为什么( me)要花大量篇幅讲述圭多( duō)和多拉的爱情?

其实这正( zhèng)是电影的高明之处。

从头( tóu)到尾都讲述战争的电影( yǐng)太多了,所以导演(同时也( yě)是圭多的扮演者)选择了( le)一种更创新的拍摄手法( fǎ),这种拍摄手法后来也被( bèi)许多电影借鉴,比如最近( jìn)热门的《少年乔乔的异想( xiǎng)世界》。

导演拍摄《美丽人生( shēng)》时没有直接用血腥恐怖( bù)的镜头来体现集中营的( de)惨烈,而是通过和前半部( bù)分圭多一家人的幸福生( shēng)活相对比。

他们以前的生( shēng)活越幸福,越能凸显集中( zhōng)营的生活有多痛苦。

影片( piàn)基调越幽默有趣,越能凸( tū)显结局的悲伤。

如果没有( yǒu)和平,你怎么知道战争有( yǒu)多残酷呢?

正如我在开头( tóu)所说的,前后仿佛是两部( bù)不同的电影。前后形成鲜( xiān)明对比,从而体现出战争( zhēng)、种族歧视的残酷,以及父( fù)爱的伟大。

乔舒亚从未见( jiàn)过外婆,就能猜出对方是( shì)他外婆。

后来圭多叫乔舒( shū)亚藏进柜子,乔舒亚却说( shuō)史华兹在里面。

其实圭多( duō)根本不认识之前藏在这( zhè)里的男孩,史华兹是他随( suí)便编的名字,他自己都忘( wàng)了,乔舒亚都还记得。

这说( shuō)明乔舒亚很聪明,同时也( yě)说明圭多“撒的谎”很成功( gōng),儿子很相信他。

乔舒亚的( de)智慧甚至在他父亲之上( shàng),这么聪明的孩子不会那( nà)么容易上当受骗的,所以( yǐ)圭多为了让他相信一切( qiè)都是游戏做了很多努力( lì)。

每次他被人带走的时候( hòu)都要用很滑稽夸张的姿( zī)势走路,让乔舒亚觉得他( tā)只是在玩游戏。

所有人干( gàn)活都累得不行了,一回来( lái)就连忙上床休息了,他还( hái)要假装真的在玩游戏,还( hái)玩得很开心。

乔舒亚不相( xiāng)信他,说要回家,圭多也没( méi)有不要他走,而是用智慧( huì)让他留了下来。

从天而降( jiàng)的钥匙打开了她的心房( fáng),却打不开奴役的枷锁;

骑( qí)马逃离婚姻的羁绊,却逃( táo)不出法西斯的束缚。

现实( shí)残酷,他就用温柔回敬现( xiàn)实。

战争凶猛,他就用父爱( ài)打赢这场战争。

做一块蛋( dàn)糕,他就融化了她的心窝( wō);

铺一张地毯,她就走进了( le)他的生活。

一句广播,一首( shǒu)音乐,让妻子重新看见希( xī)望。

一个善意的谎言,一个( gè)属于父子之间的游戏,给( gěi)孩子一个没有阴影的童( tóng)年。

我只是一个普通人,你( nǐ)却让我做了公主。

我只是( shì)想要一个玩具坦克,你却( què)让我坐上了真坦克。

他默( mò)默无闻,但他又无所不能( néng)。

纵然身在地狱,他也能将( jiāng)它变成天堂。

以生命为代( dài)价,给家人一个美丽人生( shēng)。

关于《美丽人生》,很多观众( zhòng)的第一反应就是影片中( zhōng)的父爱很感人。

的确,父爱( ài)是影片中非常重要的元( yuán)素之一,但它并不是影片( piàn)的主旨。

假如这部电影只( zhǐ)是为了表达父爱伟大,也( yě)不会在影史中获得这么( me)高的地位。

父爱只能算影( yǐng)片的第二大主题,影片真( zhēn)正的主题其实还是反战( zhàn)、反歧视。

圭多申请开书店( diàn)迟迟没有成功,就是因为( wèi)墨索里尼推行的种族歧( qí)视政策,犹太人干什么都( dōu)不顺利。

除此之外,学校校( xiào)长告诉学生他们是世界( jiè)上最高贵的种族。

街上随( suí)处可见禁止犹太人入内( nèi)的店铺。

当然最残忍的还( hái)是纳粹屠杀犹太人,连女( nǚ)人和小孩都不放过。

还记( jì)得圭多和乔舒亚被抓走( zǒu)的时候,坐在他们旁边的( de)养猫的女孩吗?

当这只猫( māo)再次出现的时候,它的主( zhǔ)人已经不在了。

导演没有( yǒu)通过拍女孩被杀的镜头( tóu)来卖惨,而是用一些细节( jié)暗示她遇难了。

这种细思( sī)恐极的细节还有很多。

在( zài)集中营里,医生告诉圭多( duō),他的兽医朋友考了他一( yī)个谜语:肥肥丑丑,胆小到( dào)发黄,你问我我是什么家( jiā)伙,我答:嘎嘎嘎。

医生说他( tā)不知道谜底是鸭子还是( shì)鸭嘴兽,还说鸭嘴兽的叫( jiào)声不是“嘎嘎嘎”。

医生这是( shì)话里有话,他用鸭子和鸭( yā)嘴兽叫声不同,表达意大( dà)利人和德国人语言不同( tóng)。

在餐厅里,乔舒亚不小心( xīn)用意大利语说了“谢谢”,引( yǐn)起了德国人的怀疑。

乔舒( shū)亚不能保证自己一直不( bù)说话,这让医生发现帮他( tā)们逃出去比自己想象中( zhōng)难得多。

的确他之前决定( dìng)要帮助圭多一家人逃跑( pǎo),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。

圭( guī)多是很聪明的人,他从医( yī)生的谜语中听懂了他想( xiǎng)表达的含义,所以难过地( dì)离开了。

其实医生也有他( tā)的难处,如果他帮助圭多( duō)一家人逃跑失败了,他也( yě)没有好下场。

不是医生不( bù)想帮忙,归根结底还是纳( nà)粹太凶残了,不仅不放过( guò)犹太人,连帮助过犹太人( rén)的人也会死得很惨。

其实( shí)影片中所有的谜语都不( bù)是随便找的,都是和剧情( qíng)有关的。

医生问圭多的第( dì)一个谜语:越多越看不见( jiàn),是什么?

圭多回答:黑暗。

如( rú)果世界太黑暗了,人们就( jiù)会迷失方向,看不见前面( miàn)的路。

所以圭多化身为蜡( là)烛,在黑暗中发出微微的( de)光芒,指引妻子和儿子前( qián)行,自己却燃烧殆尽。

随后( hòu)圭多问医生白雪公主切( qiè)饼的问题,则是为后面圭( guī)多“套路”多拉做铺垫。

医生( shēng)回德国前问圭多:一提到( dào)我,我就消失,我是谁?

圭多( duō)回答:沉默。

正是这个谜语( yǔ)让圭多在集中营接受检( jiǎn)查时,被医生认了出来。

这( zhè)个谜语非常巧妙,因为它( tā)的问题“一提到我,我就消( xiāo)失”和集中营的情况相呼( hū)应——被发现了,就会被枪毙( bì)。

而谜底“沉默”则是圭多对( duì)乔舒亚的嘱咐,叫他躲在( zài)柜子里,不要出声,直到没( méi)有人了再出来。

除了上面( miàn)所说的猫和医生外,还有( yǒu)一个片段也让人印象深( shēn)刻。

在毒气室外,德国女军( jūn)官摔了一跤,圭多的叔叔( shū)关心地问候她:有没有摔( shuāi)伤?

这个细节不太起眼,很( hěn)多人都忽略了,其实很有( yǒu)深意。

女军官是刚从毒气( qì)室出来,她做这种事已经( jīng)很多次了,她知道里面的( de)人会是什么下场,所以她( tā)走路的时候才会神不附( fù)体,摔了一跤。

但是犹太人( rén)都被蒙在鼓里,不知道去( qù)的是毒气室,以为真的只( zhǐ)是洗澡。

圭多的叔叔以前( qián)是餐厅的服务员,所以他( tā)出于职业习惯向摔了一( yī)跤的女军官表达关心。

这( zhè)在圭多身上也有所体现( xiàn),乔舒亚说他不想去洗澡( zǎo),圭多还命令他去,显然他( tā)也以为洗澡真的是指洗( xǐ)澡。

进了毒气室的人都死( sǐ)了,像乔舒亚这种没有进( jìn)毒气室的人也不知道里( lǐ)面是什么,所以很少有人( rén)知道浴室其实是毒气室( shì)的秘密。

德国军官都被毒( dú)气室里的惨状吓得走路( lù)都走不稳了,犹太人还不( bù)知道迎接他们的是什么( me),从而形成鲜明对比。

纳粹( cuì)马上就要放毒气毒死他( tā)们了,他们还在准备洗澡( zǎo),丝毫不知道死亡的临近( jìn)。

不放你离开,不告诉你真( zhēn)相,将你蒙在鼓里,不告诉( sù)你你快要死了。

由于观众( zhòng)处于上帝视角,知道浴室( shì)就是毒气室,再看到圭多( duō)、圭多的叔叔等人对此毫( háo)不知情,更加感到心痛。

因( yīn)为你知道他们要死了,但( dàn)你只是一个观众,你什么( me)也做不了。

导演没有简单( dān)粗暴地用血腥恐怖的镜( jìng)头表现战争的可怕,没有( yǒu)拍摄毒气室里的特写,没( méi)有拍摄受害者的惨状(只( zhǐ)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遍地( dì)尸体的镜头),甚至连圭多( duō)被枪毙都只有声音没有( yǒu)画面。

这么做并不会削弱( ruò)电影的力量,反而更能体( tǐ)现导演对生命的尊重。

这( zhè)种拍摄思路其实和拍恐( kǒng)怖片有点像,普通的恐怖( bù)片是从视觉层面吓人,高( gāo)级的恐怖片则是从心理( lǐ)层面吓人。

《美丽人生》通过( guò)剧情、细节、隐喻反映受害( hài)者经历的苦难,比用恐怖( bù)惊悚的镜头吓唬你更能( néng)让你感同身受。

导演完全( quán)可以拍摄犹太人被毒气( qì)腐蚀的狰狞形象,或者犹( yóu)太人被纳粹用酷刑折磨( mó)的情形,但是他没有这么( me)做,而是选择像圭多保护( hù)乔舒亚那样保护我们的( de)心灵。

所以导演真正的目( mù)的并不仅仅是歌颂父爱( ài),更重要的是用圭多的牺( xī)牲和全家人的遭遇让人( rén)们体会到战争的残酷,以( yǐ)及种族屠杀的可怕之处( chù)。

圭多用一个美丽的谎言( yán),让身处地狱的儿子以为( wèi)自己身在天堂,这个故事( shì)很感人。

但看了这部电影( yǐng),我们会更希望世界和平( píng),不再有战争和歧视,父亲( qīn)们不需要用善意的谎言( yán)欺骗孩子,因为他们本来( lái)就身在天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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